樓主: hrd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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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圈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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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1:44 | 只看該作者
鄧汶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蘇珊接口道:“你是問在大學里的午宴嗎?有三桌,大概三十人吧?!?br />
    卡彭特又問:“你們中誰知道那頓午飯大概會花多少錢?”

    蘇珊歪頭想著,說:“嗯,不太貴,我估計每人的標準是四百元的,總共大概一萬多塊錢吧,就是大約一千五百美元?!?

    卡彭特剛拿起筷子,聽完蘇珊說的最后一組數(shù)字,猛然把筷子“啪”地一聲拍在桌面上,嚷道:“哦,我的上帝!這么說,他們每年只要少吃兩次這樣的飯,就可以不必求我們給他們免費嘍。我們?nèi)サ挠袔讉€人?四個還是五個?他們怎么有那么多人來吃飯?除了那個院長,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鄧汶哭笑不得,只好給他解釋:“這是他們用來表達誠意的一種方式,如果只有院長一個人和我們吃飯,他們會覺得非常失禮,其他人也都參加了捐贈儀式,所以就接著一起吃飯了?!?

    卡彭特不僅沒有消氣,反而更加火冒三丈地說:“可笑!如果我們白送給他們所有的東西,只是為了讓他們省下錢來,每年可以多吃兩次這樣的飯,我們?yōu)槭裁催€要做這些?!如果是因為這個國家每年給大學的錢太少,使得院長他們除了吃飯之外別的什么都干不了,只好求我們白白送給他們東西,那么既然這個國家不肯在教育上花錢,我們?yōu)槭裁匆谶@個國家的教育上花錢?!”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默不做聲的俞威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整個圓桌上的杯盤碗碟都被震得一片響動,所有人連同卡彭特都被他嚇了一跳,俞威旁若無人,鐵青著臉走了出去。

    服務(wù)員連忙把椅子扶起來擺好,卡彭特一臉疑惑地望著鄧汶,鄧汶只好說:“他肯定出了什么緊急的事,我去看看,失陪。”說完忙起身追了出去。

    鄧汶在包間外面和樓上樓下的散客區(qū)都沒見到俞威的影子,便走到店外的院子里,天還亮著,他一眼就看見了俞威。院子里擠滿了車,中間一塊不大的空地上,俞威正站在那里,嘴上叼著一支香煙,雙手攥著一個打火機不停地打著,不知是因為里面的液體用光了,還是俞威情急之下操作不得要領(lǐng),無論怎么較勁就是打不著火,氣得俞威用力把打火機往下一摔,等打火機蹦了幾下落在地上不動了,他還覺得不解氣,又走上去抬起腳后跟狠命跺了幾下,直到打火機四分五裂才罷休。

    俞威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扭頭看見鄧汶,就伸出一只手指著店里的方向,嚷道:“什么東西?!他算什么東西?!”

    鄧汶沖他擺著手,俞威還在氣頭上,近乎咆哮著說:“這是我們的地方,我們怎么說我們自己都行,怎么罵我們自己都行,但他不許罵,他要再敢罵我們中國人,把我們說成是要飯的,我抽他!”

    門口幾個迎賓小姐和剛到的幾車客人,聽到動靜都往這邊看,鄧汶抓住俞威的胳膊竭力解勸,俞威怒氣未消,接著說:“他來中國干什么?我沒請他來呀,是他自己想來賺錢的呀。他去大學干什么?人家沒請他去呀,是他想去拉關(guān)系、造聲勢的呀。誰稀罕他的破軟件,誰稀罕他的破公司,他要是瞧不起中國人,滾蛋!ICE要是瞧不起中國,也他媽滾蛋!老子還不要他這個飯碗了,哭著喊著要請老子去的多了?!?

    鄧汶哄著說:“哎呀,他就是那么一個人,自以為是慣了,不用和他當真?!?

    俞威不理鄧汶,把胳膊掙脫出來,叼著煙向旁邊一輛旅游大巴的司機走過去,問道:“嘿,朋友,有火兒嗎?”

    那個司機正呆呆地看著俞威發(fā)火,不料想俞威忽然向他走來,嚇了一跳,忙把手里的一個打火機扔給俞威,也顧不上要,就跳上自己的駕駛室里去了。俞威接住打火機,點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閉著眼睛長長地吐出來,陶醉之余,朝那個司機揚了下手里的打火機,司機連忙擺手表示不要了,俞威便把打火機揣進兜里,朝司機一拱手算作道謝。

    鄧汶見俞威抽了幾口煙之后好像平靜下來了,又說:“進去吧,也別鬧僵了,畢竟都只是說著玩的。”

    俞威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常態(tài),他對鄧汶笑笑說:“你先進去吧,咱們一起進去不好,你就說我正打電話呢?!?

    鄧汶這才完全放心,說了聲“好的”便獨自往回走,剛才的這一幕倒令他對俞威刮目相看了。鄧汶自從第一天見面就對俞威印象不好,日后接觸多了,甚至變得反感,鄧汶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與一個令他厭惡的人相處,更發(fā)愁今后如何與這樣的人長期合作。直到不久前有一次在午餐時閑聊,小譚聽說俞威要買新車,便隨口建議說廣州本田不錯,結(jié)果招致俞威一頓搶白挖苦,幾乎把小譚罵成漢奸,這倒讓同樣誓死不買日本車的鄧汶頓時產(chǎn)生一絲共鳴。

    鄧汶走到門口又轉(zhuǎn)過身來,見俞威面朝西,瞇起眼睛望著夕陽,愜意地抽著煙,渾身仿佛被落日的余暉鍍上了一層金色,長長的影子拖拽在身后的地面上,鄧汶忽然發(fā)現(xiàn)俞威的身材不僅高大,簡直稱得上偉岸了,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他終于看到與俞威精誠合作的希望了。

    兩天之后,卡彭特終于要走了,上午,在首都機場二樓擁擠不堪的國際出港大廳,鄧汶、俞威和蘇珊三個人來送卡彭特。鄧汶們的心里都充滿了徹底解放的輕松,帶著“送瘟神”一樣的喜悅豪情,憧憬著即將恢復(fù)以往那種正常的日子,但臉上都是一副依依惜別、難舍難分的表情。

    卡彭特情緒很高,他先和蘇珊握手,又緊緊地擁抱了她一下,然后搭著她的肩膀說:“Susan,你是一位可愛的女士,我很喜歡你,你讓我的北京之行充滿了樂趣,我會記住你和你講的那些有趣的笑話的,保重?!?

    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害羞,蘇珊滿臉通紅,她燦爛地笑著說:“希望能很快再見到你?!?

    卡彭特又走到俞威面前,握住他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簡單地說了句:“祝你好運!”俞威要說什么,但好像被憋住了,直到卡彭特已經(jīng)松開手,他才說了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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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1:59 | 只看該作者
鄧汶推著卡彭特的行李車,見輪到自己了,便抽回手和卡彭特握著,卡彭特意猶未盡,又熱情地和鄧汶擁抱了一下,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你很棒,我對你這幾個月的工作很滿意,我相信在你的領(lǐng)導下,ICE在中國的研發(fā)中心將會成為一支非常出色的團隊,繼續(xù)努力吧?!?br />
    鄧汶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但并沒有說什么,卡彭特接過手推車,從提包里取出機票和護照,沖他們?nèi)诵χ鴵P了下手,便向海關(guān)綠色通道的入口走去,沒走兩步,他忽然停住,轉(zhuǎn)頭沖鄧汶說:“代我向Jim問好,代我向他說聲‘謝謝’,謝謝他把你推薦給了我?!?

    鄧汶笑著點頭,說:“我會的?!痹谒砗蟛贿h的俞威一愣,好像沒聽清楚,便輕輕拉了一下蘇珊的衣襟,低聲問道:“誰?什么意思?”

    蘇珊聳了下肩膀,歪頭近乎耳語著說:“會不會是Jim·洪?洪鈞?他和卡彭特以前挺熟的,會不會是他把他介紹給他的?”

    蘇珊說完,都被自己那最后一句話里的三個“他”給搞糊涂了,但俞威已經(jīng)聽得再明白不過了,哦,原來如此!這個鄧汶是洪鈞介紹來的,奇怪嗎?不奇怪,這太順理成章了,惟一奇怪的是自己之前怎么從未懷疑到這一點,洪鈞真狠啊,簡直是陰魂不散,居然把他的人安插到自己的旁邊平起平坐了,而自己還被蒙在鼓里。

    鄧汶踮起腳尖,遙望著逐漸遠去的卡彭特的背影,還在兀自揮著手,他心里很高興,而且終于有了一種滿足感,他覺得自己這幾個月的確干得漂亮,卡彭特剛才的一番夸獎他完全是當之無愧的。陶醉中的鄧汶根本沒有察覺,更不曾想到,在他身后幾米開外的俞威,正咬牙切齒地把兩束錐子一樣的目光釘在他的后腦勺上。

    不過,即使是正在念叨著洪鈞名字的俞威也沒有想到,世界是如此之小,此時此刻,洪鈞就在離他們不到百米之遙的國內(nèi)出港大廳。洪鈞在商務(wù)艙的柜臺辦好登機手續(xù),等了一會兒,見已領(lǐng)好登機牌、買了兩份機場建設(shè)費的小薛也拎著行李趕了上來,便帶他一起走到頭等艙商務(wù)艙旅客專用的安檢通道,對工作人員解釋了一句:“這位是我的朋友,我們一起的。”

    過了安檢,洪鈞帶著小薛走到國航的商務(wù)艙休息室,向門口的服務(wù)生遞上自己的登機牌,又說:“這位是我的朋友,我們一起的?!狈?wù)生一邊回答“沒問題”,一邊要過小薛的登機牌,看了一眼,對洪鈞確認道:“您是飛廣州,您的朋友是飛成都,對吧?我們記下航班號了,到時候通知您?!?

    兩人走進商務(wù)艙休息室,找了個角落,隔著茶幾面對面地坐在沙發(fā)上,小薛忍不住打量著周圍新奇的環(huán)境,但他今天享受到的這些禮遇,都比不上洪鈞向別人介紹他時說的那句話讓他舒心。

    洪鈞說:“早上吃飯了嗎?那邊有些三明治,還有方便面,你可以去拿。”

    小薛站起身,又問:“您要些什么?”

    “給我拿聽健怡可樂就行了?!?/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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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3:01 | 只看該作者
等俞威和蘇珊走后,鄧汶忙拿出自己的PDA,把下周二下午的這場約會記在自己的日程上,設(shè)好自動提醒。他不免有些興奮,這個臨時確定的約會,意味著他在籌建研發(fā)中心的工作同時,已經(jīng)開始介入ICE中國的業(yè)務(wù)經(jīng)營,他覺得自己的角色越來越豐滿,也越來越有意義了。小薛先跑去給洪鈞拿了飲料和玻璃杯,又去給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回來,洪鈞等他忙活完了,問道:“你哪天回來?”

    “明天上午九點鐘開標,Larry只是讓我代表原廠商去露一面,把開標結(jié)果詳細記好,明天晚上就飛回來,他讓我不要和客戶或者那幾家投標商說什么。”

    洪鈞“哦”了一聲,他注意到小薛這幾個星期下來已經(jīng)逐漸入鄉(xiāng)隨俗,把李龍偉叫做“Larry”,對其他同事也都叫英文名字,惟有對他仍然稱呼“洪總”而不是“Jim”。洪鈞笑著問:“你什么時候給自己也起個英文名字?。磕愕摹Α汀菊\’這些音老外都很難發(fā)出來的”

    小薛正用一次性筷子攪拌著碗里的方便面,忙把碗蓋扣好,靦腆地回答:“嗨,先不著急,反正眼下也沒有老外會直接和我聯(lián)系,我現(xiàn)在英語還說不利索呢,就給自己起個洋名,她們肯定又該笑話我了?!?

    “誰會笑話你?”洪鈞好奇地問。

    “公司里那幾個女孩兒唄。”

    洪鈞一邊喝可樂,一邊看著小薛把頭趴到茶幾上吃了幾口面條,就又問:“你覺得她們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我都無所謂。她們拿我開心也行,都是一個公司的,說著玩兒唄;她們瞧不起我也行,反正也沒把我怎么樣?!?

    “那你給我說說,她們都說你什么了,我也想聽聽?!?

    “起外號唄,開始她們都管我叫‘白襪子’,我就問Mary,這才知道西裝革履的時候穿白襪子是挺別扭的,我本來還以為白襪子顯得干凈利索呢,那我就改穿黑襪子唄,人家要是不笑話我,我還一直那么穿呢,所以我應(yīng)該謝謝她們。后來,她們又管我叫‘wolf’,我知道是‘狼’的意思,但還沒鬧清楚是為什么呢。”

    洪鈞低頭看了眼小薛的皮鞋,里面露出的已經(jīng)是深灰色的襪子,不禁笑著說:“我當初也注意到了,沒顧得上提醒你。叫你‘wolf’,我猜可能是因為那個電影吧,《與狼共舞》,里面有一只狼,它的腳上有白毛,所以得了個名字叫‘白襪子’,可能Mary她們覺得管你叫白襪子太明顯了,就改了個代號?!?

    “哦,呵呵,沒事兒?!?

    “你覺得有沒有人瞧不起你,或者排斥你呢?”

    小薛想了想說:“嗯——,可能有吧。無所謂,人到一個新地方都會遇到這些,尤其是從小地方到大地方,從檔次低的到檔次高的。我小時候剛回北京的時候,胡同里的孩子追著笑話我,我照樣和他們玩兒,和他們說話,結(jié)果,我很快就能說一口普通話了,他們有幾個故意模仿我,結(jié)果帶上陜北口音改不掉了,回家還被家長揍過,呵呵?!?

    洪鈞自己當年也有剛?cè)胪馄蟮慕?jīng)歷,他能理解小薛的處境,外企里有不少人都有一種自視甚高的優(yōu)越感,對資歷不及自己的新人,更會表露出明顯的偏見和排斥。洪鈞覺得小薛適應(yīng)得挺快,他尤其欣賞小薛的這種心態(tài),不僅善于取長補短,居然還有一種以德報怨的氣度,便贊許地說:“嗯,你就是應(yīng)該這樣去做,不要逃避,也不要有逆反心理,很快就能適應(yīng)了。做銷售,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尊重你、都喜歡你,首先要在公司內(nèi)部練習和同事搞好關(guān)系,然后才能出去和客戶搞好關(guān)系?!?

    小薛嘴里嚼著面條,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這時一位服務(wù)生走過來,對洪鈞說:“去廣州的航班已經(jīng)可以登機了。”洪鈞剛站起身,小薛也趕緊站起來,用紙巾擦了下嘴,收拾自己的行李,服務(wù)生便說:“去成都的大概還要再等四十分鐘吧。”

    洪鈞對小薛說:“我先走了,你在這兒坐著吧。”

    小薛一邊抓起兩人的拉桿箱一邊說:“不了,您一走,我自己在這兒覺得別扭。”

    ***

    卡彭特走后的幾天,鄧汶的情緒一直不錯,他經(jīng)常抽空和俞威聊天,因為相互了解是精誠合作的基礎(chǔ)嘛,了解多了,感情自然也就深了,他以前很看不慣俞威在公司里頤指氣使的霸道,現(xiàn)在倒認為這種霸道其實是一種霸氣,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管理風格中正缺乏這種霸氣,所以他開始從點滴做起,首先力求讓自己走路時也能“虎虎生風”,把周圍空氣攪動起來,讓自己人還沒到,威風先到。

    鄧汶從公司門口走到自己簡陋的辦公室里,感覺剛才這段路走得不甚滿意,便又在辦公室里來回走了兩趟,好像還是有些不得要領(lǐng),鄧汶回想著俞威走路的樣子,用心地做著分解動作,他弄不清是因為手臂擺動不夠劇烈還是因為步幅不夠大,總覺得自己的效果差一大截,不會是因為自己的身材比俞威小一號吧?難道真是身體條件所限?這么想著,鄧汶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忽然,門被敲了一下,俞威和蘇珊推門進來了,先是俞威笑著問道:“忙吶?”

    鄧汶正練習著大步走到墻角,急忙轉(zhuǎn)過身,掩飾著說:“沒有沒有,活動一下,想點事。”

    俞威“哦”了一聲,又說:“Susan想請你幫忙,怕她自己的面子不夠大,拉我來助陣的?!?

    鄧汶笑著說:“喲,怎么這么客氣???有什么需要我效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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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3:21 | 只看該作者
蘇珊嗔怪地瞥了俞威一眼,對鄧汶說:“不是客氣,是真挺不好意思的,你本來就很忙,還要平白無故給你添麻煩?!?
    鄧汶的辦公室已比最初的條件有所改善,如今已經(jīng)有兩把椅子了,但三個人中哪兩人坐下都不合適,只好都站著。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鄧汶已經(jīng)總結(jié)出這兩個人的穿著習慣,俞威在室內(nèi)不穿西裝上衣的時候一般不扎腰帶,他更喜歡用背帶,總是變換著用寬窄不同、花紋各異的背帶把褲子吊在腰間,而緊繃的背帶同時把上身的襯衫勒出幾許皺褶,尤其是在后背上的“Y”字型圖案,都使俞威看上去更加魁梧;而蘇珊則無論身處室內(nèi)室外、不管周圍溫度高低,總喜歡裹著件披肩,雖然披肩也是花樣紛呈,但不免令人懷疑她是在刻意掩蓋著什么缺陷。

    鄧汶暗自慶幸,自己的身材雖然乏善可陳,但好歹還算勻稱有致,既沒有優(yōu)點可以彰顯,也沒有缺點需要遮蓋,所以在穿著上就可以節(jié)省很多心思。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熱情地說:“嗨,你別客氣了,說吧,什么事?”

    蘇珊看了一眼俞威,俞威的手向前扒拉一下,既是鼓勵,更是催促,蘇珊便說:“咱們ICE有一家globalaccount,是埃蘭德公司,在全球都用咱們的產(chǎn)品,他們在北京有一家控股公司,在蘇州和東莞各有一家合資工廠,這兩個JV一直準備也上咱們ICE的軟件,但得經(jīng)埃蘭德總部批準,他們總部的CIO下周來中國,實地考察一下JV的條件和咱們ICE中國的支持能力,然后確定什么時候上項目。我覺得從對方的級別來考慮,我?guī)€sales去見他有些不合適,我想請俞總帶我去,可他不行,他就建議我來請你……”

    俞威對凡是說他“不行”的話都反應(yīng)強烈,他對這兩個字過敏,立刻打斷說:“一個是時間上沖突,我已經(jīng)有了安排,兩邊又都不肯改期,我只能去一個;另外,你也知道我的英語就那么回事,去見這個老美,總不能還讓Susan給我當翻譯吧,他又是CIO,搞技術(shù)的,我更喜歡和搞業(yè)務(wù)的聊,就想到你了,你英語那么棒,又懂技術(shù),級別也合適,我建議你和Susan去辛苦一趟?!?

    鄧汶被他們倆這通緊鑼密鼓的攻勢搞得難以招架,總算大致明白了是要他做什么,他挺高興,回國這么長時間他還沒有機會與哪一家客戶深入溝通過,他自己也心虛,畢竟從未與國內(nèi)客戶打過交道,而眼前這個機會不錯,是家跨國公司的CIO,讓他頗有門當戶對、舍我其誰的感覺。

    鄧汶心里躊躇滿志,表面上還在努力做出一些姿態(tài):“哦,可是我對這家客戶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去見他說什么、怎么說,是不是應(yīng)該準備一下?”

    蘇珊頓時拍手跳了起來:“那你同意和我去了?太好了!下周二的下午,說定了啊,你可不許再安排別的事了?!?

    俞威按了下蘇珊的肩膀,讓她平靜下來,說:“Susan會給你具體介紹情況的,也沒什么太多需要準備的,她談有關(guān)商務(wù)方面的,你談有關(guān)技術(shù)方面的,這么分好工就清楚了。”

    等俞威和蘇珊走后,鄧汶忙拿出自己的PDA,把下周二下午的這場約會記在自己的日程上,設(shè)好自動提醒。他不免有些興奮,這個臨時確定的約會,意味著他在籌建研發(fā)中心的工作同時,已經(jīng)開始介入ICE中國的業(yè)務(wù)經(jīng)營,他覺得自己的角色越來越豐滿,也越來越有意義了。

    埃蘭德公司的辦公室是在國貿(mào)中心,透過會議室的窗戶向外望去,可以看見位于大北窯立交橋東南方向惠普和摩托羅拉的寫字樓。會議桌的一邊坐著鄧汶和蘇珊,另一邊是四個人,主談的是埃蘭德公司主管全球IT業(yè)務(wù)的CIO,旁邊還有埃蘭德中國公司的IT主管、采購主管和蘇州合資工廠的代表。

    ICE方面主談的是鄧汶,本來已經(jīng)說好他只談技術(shù)方面,而商務(wù)方面由蘇珊出面,結(jié)果就

    在將要進入會議室的最后一刻,蘇珊忽然說她覺得還是由鄧汶主談為好,她只在必要時做些補充,鄧汶被她弄了個措手不及。還好,幾句開場白之后,鄧汶便知道CIO也是在波士頓念的大學,兩人頗有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感覺,花了不少時間敘舊,可惜會議桌上擺的只有礦泉水,不然他們倆真可以稱得上“酒酣耳熱”,其余的四個人只好一直耐著性子甘當擺設(shè)。

    聊得差不多了,CIO才把目光移向自己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看來電腦上有他準備的會談議題,CIO說:“埃蘭德和ICE一直合作得很好,無論是在總部之間還是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有密切的聯(lián)系,我希望在中國也將建立起這樣的聯(lián)系與合作。很清楚,埃蘭德計劃在中國的兩家合資公司中也推廣采用ICE的解決方案。需要確定的是,什么時間啟動?以及,由誰來支持,是由ICE中國的團隊,還是由ICE總部的團隊,還是由埃蘭德總部的團隊?而這些問題,我都希望能在今天的會議中得到盡可能詳盡和綜合的答案?!?

    鄧汶矜持地微笑著,等著CIO的下文,CIO接著說:“首先,我想請你澄清一下,我從我的中國同事這里得到了一份ICE的產(chǎn)品報價,發(fā)現(xiàn)雖然是同樣的配置,你們在中國市場上的報價卻比我從你們總部得到的報價高出很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鄧汶不知如何回答,因為他對商務(wù)并不了解,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蘇珊,卻發(fā)現(xiàn)蘇珊正埋頭在大記事本上奮筆疾書,心無旁騖,只好說:“哦,我剛從美國到中國時間不長,對這里的商務(wù)細節(jié)了解得還不多,我盡量給你提供一些信息吧,有錯誤或遺漏的地方我的同事可以繼續(xù)補充?!?

    鄧汶又瞟了蘇珊一眼,蘇珊仍是一副置身方外的架勢,而CIO正滿懷期待地看著他,他只好硬著頭皮說:“我想可能有幾個方面的原因,比如說匯率,你可能只是用中國銀行公布的官方匯率來計算,把這里的人民幣報價換算后去和總部的美元報價比較,但在實際的商務(wù)交易中,用官方匯率是換不到美元的,實際匯率都要比官方匯率高;其次,可能還有關(guān)稅的問題,ICE的軟件進入中國市場,銷售給中國的客戶,中國的海關(guān)肯定是要收取關(guān)稅的;最后,是版本可能不一樣,總部給你們報的應(yīng)該是英文版的軟件,而ICE中國報的是簡體中文版的軟件,從英文版到中文版,需要做漢化,還要提供本地的技術(shù)支持,這些都是額外的成本,肯定在總部的報價中是沒有考慮的。”這一番侃侃而談之后,鄧汶不由得驚訝自己隨機應(yīng)變的功力,因自己平素積累的業(yè)內(nèi)常識終于派上用場而有些沾沾自喜。

    CIO飛快地敲著鍵盤,把這些記錄下來之后,他扭頭看了一眼采購主管,采購主管點頭會意,就開口也用英語說道:“我們埃蘭德中國控股公司與ICE中國公司一樣,都是外商在華設(shè)立的獨資公司,我認為我們雙方遇到的情況和采用的商務(wù)處理方法是基本一致的。因此,在把兩份報價進行換算比較時,我們并沒有采用官方的1美元折合8.28人民幣的匯率,而是采用了1比9的換算率,如果ICE中國用的比1比9還高,可能就有些不合適了。而且,無論是埃蘭德中國控股公司還是我們在蘇州、東莞的合資工廠,都可以享受國家對外資企業(yè)的優(yōu)惠政策,我們在進口生產(chǎn)經(jīng)營所必需的設(shè)備和軟件時,是可以享受豁免關(guān)稅的待遇的,所以你們給我們的報價中也不應(yīng)該包含關(guān)稅。另外,我想提醒一下,中國在加入WTO世界貿(mào)易組織之后,好像軟件的進口關(guān)稅稅率都已經(jīng)降到零,完全是零關(guān)稅了,請你們查實一下?!?

    鄧汶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紅了,而且還不是微紅,會議室里非常安靜,CIO敲打鍵盤的手指也停了下來,只有一支簽字筆在紙上不停發(fā)出的“沙沙聲”,不用看,鄧汶也知道那是一旁的蘇珊還在忙著,他咽了口吐沫,對CIO說:“我剛到中國不久,又是負責籌建研發(fā)中心,所以對這些商務(wù)上的事情不了解,我先把這些問題記下來,將盡快給你們明確的回復(fù)?!?/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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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3:39 | 只看該作者
CIO顯然是念在半個老鄉(xiāng)的份上,寬容地點了點頭,他看了眼電腦,又問:“我還想和你

    討論一下有關(guān)軟件產(chǎn)品的版本問題。據(jù)我所知ICE軟件的8.0版本馬上就要正式發(fā)布了……”

    “8月底?!编囥虢蛔〔辶艘痪洹?

    “OK,我想知道,8.0版本的簡體中文版什么時間可以推出?8.0版相對于目前的7.6.2版本都有哪些大的變化?”

    鄧汶一見話題終于繞到他的專業(yè)上來,頓時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他興奮地坐直身體,又清了清嗓子,朗朗地答道:“ICE總部派我來中國建立研發(fā)中心,我的第一項任務(wù)正在于此。ICE以往的中文版本都是在硅谷由華人工程師做的,一些專用名詞的翻譯非常別扭,很多地方不符合中國大陸客戶的使用習慣和業(yè)務(wù)規(guī)范,影響客戶的使用效果和滿意度,所以總部才下了決心大力投資??偛颗晌襾碇袊⒈镜氐难邪l(fā)中心,這充分顯示出ICE對中國市場和中國客戶的重視與承諾。我們的研發(fā)中心新址已經(jīng)全部就緒,我們已經(jīng)招聘到了很多非常優(yōu)秀的軟件人才,我們也已經(jīng)和國內(nèi)好幾家有實力的軟件公司建立了技術(shù)合作伙伴關(guān)系。我很高興地告訴你,8.0版本的簡體中文版將會很快推出,肯定不會晚于今年年底,我對這個新版本的及時推出很有信心?!?

    鄧汶喝了口水,馬上又繼續(xù)眉飛色舞地說:“8.0版本相對于以往的老版本而言,其優(yōu)勢是非常多的,8.0版不是一個簡單的升級版或補丁版。正相反,從技術(shù)體系架構(gòu)到軟件工程方法,從業(yè)務(wù)應(yīng)用流程到用戶界面的友好程度,都有革命性的創(chuàng)新。8.0版本是完全面向當今的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浪潮的,而且結(jié)合了眾多優(yōu)秀客戶在業(yè)務(wù)流程上的最佳實踐,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8.0版本的簡體中文版絕不會讓任何期待它的客戶覺得失望。”

    鄧汶一口氣說完,仍然遲遲不能平靜,他被自己的言語打動了。CIO敲著鍵盤,生怕漏掉鄧汶提到的每一個字。鄧汶忽然覺察到剛才還一直響個不停的某種聲音消失了,他轉(zhuǎn)過臉,看到蘇珊已經(jīng)把簽字筆撂在記事本上,正對著自己燦爛地笑著,看來,蘇珊也被他的一席話感染了。

    在回公司的路上,鄧汶的感覺得到了證實,他今天的表現(xiàn)很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相當?shù)暮茫瑫h完全達到了預(yù)期的效果,甚至還有意外收獲。這些都是蘇珊在車里不停地夸贊他的原話,在會上一直保持沉默的蘇珊終于爆發(fā)了,向他傾訴著猶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景仰和感激之情。鄧汶知道蘇珊的嘴一向是很甜的,但他覺得蘇珊贊頌他的這番話并不含什么水分,基本上客觀反映了實際情況,他相信,自己代表ICE中國公司出席的首次客戶會晤取得了圓滿的成功。

    ***

    洪鈞接到鄧汶近乎歇斯底里的求救電話的時候,正在公司的會議室和一家客戶開會。第一遍電話打來,洪鈞感覺到兜里手機的震動,拿出來低頭一看是鄧汶的號碼,便直接按了掛斷鍵,等第二遍打來的時候洪鈞干脆關(guān)了機。不料,沒過一會兒,瑪麗敲門進來,一臉難色地輕聲對洪鈞說:“一位鄧先生來的電話,說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必須馬上找到您?!?

    洪鈞沉下臉,不高興地問:“不知道我在和客戶開會嗎?”他雖然對瑪麗和鄧汶都有些不滿,但這副表情主要還是做給客戶看的。

    果然,客戶的老總馬上笑著說:“洪總你先接電話吧,我們幾個先聊著?!焙殁x這才充滿歉意地欠身出來。

    他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接起電話就說:“你們家著火啦?那應(yīng)該打119啊。我這兒正和客戶開會呢?!?

    鄧汶嚷道:“這里根本就沒有我的家!是有人放火想燒死我,你趕緊幫我滅火吧。”

    “什么事啊這么急?先等十五分鐘,我開完會再打給你?!?

    “不行,電話里說不清楚,我現(xiàn)在打車去你那里,差不多也得十五分鐘,你開完會就下來?!?

    洪鈞從沒見過鄧汶如此心急火燎的,只好答應(yīng)他到時在大廈旁邊的咖啡廳見面,掛斷電話還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鄧汶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洪鈞這次沒能守時,和客戶的會并沒有如他所愿在十五分鐘之內(nèi)結(jié)束,等他在將近半個小時之后趕到咖啡廳時,一眼看見坐在角落里的鄧汶正拿著手機撥號。洪鈞快步走到桌子旁邊,兜里的手機也響了,鄧汶聽到鈴聲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見洪鈞正微笑著站在他面前,便破天荒地罵了一句,但由于罵得很不熟練,結(jié)果無論罵人的還是被罵的都沒有痛快淋漓的感覺。

    洪鈞也不和他計較,坐下來便看見鄧汶面前的一大杯咖啡已經(jīng)見了底,正好服務(wù)生跟著走過來,洪鈞要了杯可樂,鄧汶煩躁地揮揮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再要了。洪鈞見鄧汶今天如此反常,知道事態(tài)嚴重,便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鄧汶眉頭緊鎖,胸脯一起一伏的,從西裝內(nèi)兜里掏出幾張折疊過的紙,展開來,拍到桌上推到洪鈞面前,說:“ICE中國怎么是這么一幫混蛋啊?!Unbelievable!你先看看,你邊看我邊說給你聽?!?

    洪鈞拿起桌上的兩張A4紙,上面是打印出來的兩封電子郵件,鄧汶語無倫次地說著,洪鈞也不好打斷他,總算結(jié)合著郵件里的內(nèi)容把事件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了。

    鄧汶還在說著:“你看,明明是他們倆請我?guī)兔Γ掖嫠ヒ姲Lm德的CIO,前天下午見的,當時都談得挺好的,回來路上Susan還對我說很成功,結(jié)果她昨天卻給俞威寫了這么一封e-mail告我的狀,俞威呢,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向我了解核實情況,緊接著就把這封e-mailforward給了他老板Peter、卡彭特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家伙,而且添油加醋地數(shù)落我好幾大罪狀,要不是卡彭特馬上把俞威的e-mailforward給我,我還傻乎乎什么都不知道呢,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我好心幫他們,反而惹出麻煩了,他們這不是恩將仇報嗎?”

    洪鈞仔細推敲著郵件里的語句,笑著說:“士別三日,真是得刮目相看,俞威的英文長進不小啊?!彼l(fā)現(xiàn)鄧汶已經(jīng)說得口干舌燥的了,便招手把服務(wù)生叫過來,堅持讓鄧汶點了一瓶礦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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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3:55 | 只看該作者
鄧汶“咕咕”地猛喝了幾大口,探身從洪鈞手里把兩張紙又抽回來,攤在桌面上指點著說:“你看看他們給我羅列的罪狀,第一條,越權(quán)干預(yù)銷售人員的項目……,明明是他們請我去幫忙的嘛;第二條,事前拒絕銷售人員對項目背景和應(yīng)注意事項進行介紹……,事實上我一再要求他們給我做briefing,明明是他們敷衍了事的嘛;第三條,面對客戶,無視事先商定的角色分工,在對ICE價格政策等商務(wù)環(huán)節(jié)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胡亂解釋報價體系,漏洞百出、前后矛盾,嚴重損害了客戶對ICE的信任……,明明是那個Susan縮在后面死活不肯回答,沒有辦法我才替她說了幾句嘛,而且肯定是由于他們sales漫天要價,這才讓埃蘭德懷疑的嘛;第四條,這條最厲害,說我無視事先商定的會議目標,過分強調(diào)新的8.0版本的優(yōu)越性,隨意承諾中文版的推出時間,直接導致客戶為了等待新版本而決定將購買計劃推遲至明年第一季度以后,使ICE中國徹底失去了在今年贏得埃蘭德項目的機會……,明明我講的都是實話嘛,沒有夸大其詞,而且說我們自己的產(chǎn)品好難道還有罪了?我估計,可能是Susan昨天聽說埃蘭德的項目出了什么問題,他們想逃避責任,便把黑鍋都扣到我頭上。這兩個人以前都和你是同事,你肯定比我更了解他們,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同事之間怎么能干出這種落井下石、背后插刀的事呢?”

    洪鈞聽他說完,又把郵件拿回來看著,搖了搖頭說:“你想得太簡單了,他們不是讓你背黑鍋,也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特意挖了一個大坑,讓你跳下去,他們是想置你于死地。”他皺著眉頭,又問,“俞威說他因為時間沖突所以不能去埃蘭德,那他前天下午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真去了什么重要約會,你知道嗎?”

    鄧汶睜大眼睛,詫異地說:“我不知道呀,俞威好像總是神出鬼沒的,很多時候誰都不

    知道他究竟在哪兒、在干什么,我聽Jane說起過,俞威有時候自己買機票、訂酒店,都不讓Jane幫他做,應(yīng)該就是要保密吧?!?

    洪鈞點點頭說:“嗯,不過這個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管他當時真的去做什么,他都可以說那個事情更重要,推不掉也改不了,所以他才沒去埃蘭德的。你的這四條罪狀里面,前面三條是他們事先計劃好的,就是他們原本想要的效果,但這第四條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個意外的驚喜,你的臨場發(fā)揮給他們提供了最有力的武器,所以Susan才會那么興高采烈,呵呵,那個meeting是很‘成功’,不過不是你所理解的成功,而是她終于成功地抓到了你的把柄?!?

    鄧汶開始見識到人世間的險惡了,他感到渾身發(fā)冷,聳了下肩膀,但看上去更像是打了個寒顫,他一頭霧水地又問道:“就為了整我,把一個項目都搭進去了,搞得埃蘭德的項目今年之內(nèi)是沒戲了,這代價也太大了吧?而且畢竟直接影響的是他們兩人的業(yè)績,這不是損人更害己嗎?”

    洪鈞又搖了搖頭,嘆口氣說:“你呀,的確是不了解銷售和商務(wù)里面的這些背景啊。埃蘭德這種globalaccount,其實對俞威和Susan來說,并不是什么大項目,本來就沒什么油水。首先,ICE總部為了爭取埃蘭德這種跨國公司在全球范圍內(nèi)都采用ICE的軟件,當初就已經(jīng)向埃蘭德總部承諾了非常大的折扣優(yōu)惠,到了中國,俞威他們也必須遵守這些承諾,在折扣上他們沒有任何余地,就只有在報價上做文章,把報價抬高些,指望即使打了那么大折扣之后,訂單金額也能盡量大些,即便如此,這種單子最終也只是個小單子。其次,就連這樣的小單子,ICE中國還不能獨享,ICE在總部有專門負責埃蘭德這樣的globalaccount的accountmanager,ICE中國拿到埃蘭德的合同之后,revenue還要和總部的accountmanager一起來split,俞威他們能分到百分之五十就很不錯了。你想想,這么折騰下來,這個單子最終落到俞威頭上能有多大?對他們?nèi)甑膓uota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而且,單子也并沒有丟,只不過是拖到了明年,談不上什么大損失,與對你造成的打擊相比,他們這招還是非常劃得來的?!?

    鄧汶大致聽懂了,轉(zhuǎn)念一想,輕松地說:“那俞威和Susan犯得著這么緊張兮兮、大動干戈的嗎?為了一個不大的單子,而且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拖到了明年,卻把事情捅到Peter和卡彭特那里去了,就算所有責任都在我,卡彭特也不會把我怎么樣吧?小題大做。不過也好,讓我徹底認清了這兩個家伙的本來面目,呵呵?!编囥牒┖┑匦χ?,并未意識到這是他自剛才見面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他更不知道,接下去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現(xiàn)在輪到洪鈞自己覺得口干舌燥了,便端起可樂喝了幾口,鄧汶的火氣小了雖是件好事,可是他顯然并沒有弄清事態(tài)的嚴重性,洪鈞只好進一步給他分析:“你太小瞧俞威了,從金額來看,埃蘭德的確不是什么大項目,但它的政治意義卻非同小可,這些globalaccount都是在ICE的大老板艾爾文那里掛了號的,負責這些項目的accountmanager都是手眼通天的家伙,在俞威轉(zhuǎn)發(fā)的人里那個你不認識的,很可能就是負責埃蘭德的accountmanager,你把他認為已經(jīng)到手的訂單拖到了明年,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而且,埃蘭德的項目只是個導火索,你知道他們希望接下去發(fā)生什么嗎?”

    鄧汶吃不準,猶豫著回答:“總不會因為這么一個項目,就想讓卡彭特把我fire掉吧?”

    “先不要考慮我會給你出什么主意,你先說說,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做?”

    “反擊啊,這還用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鄧汶鏗鏘有力地背誦著毛主席語錄,像是一名寸土必爭的戍邊勇士,即將沖出戰(zhàn)壕,殺向敵陣,他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接著說,“必須給他們一點教訓,不然他們還會不斷算計我。必須先把事情講清楚,我會給卡彭特和Peter寫封e-mail,copy給俞威和Susan還有那個我不認識的人,我

    不像他們,我是明人不做暗事,我要把事情的全部真實經(jīng)過都寫出來。那四條罪狀里面,頭兩條都是只有我和他們兩人在場,沒有旁證,但后兩條,都可以請埃蘭德的CIO來證明,請他把當時的情況告訴大家。真相大白之后,我會要求Peter對俞威和Susan做出處理,尤其是俞威,光道歉遠遠不夠,這種小人怎么能勝任總經(jīng)理的崗位呢?”

    鄧汶又被自己慷慨激昂的言語打動了,他望著洪鈞,期待著從洪鈞嘴里聽到鼓勵和贊許,不料洪鈞只是默默地看著他,面色凝重,鄧汶心里頓時沒了底,剛要開口問,洪鈞已經(jīng)低沉地說了一句:“那你就完了?!?

    洪鈞忽然覺得非常疲憊,一種心力交瘁的疲憊,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他不幫鄧汶一把的話,鄧汶的結(jié)局會很慘,但他也知道這不會是最后一次,以后還不知道要幫多少次呢。洪鈞強打起精神,對依舊瞠目結(jié)舌的鄧汶說:“那你就真掉進人家給你設(shè)的圈套里了,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在ICE中國負責的是研發(fā)中心,某一個具體項目的成敗得失,都不會對你構(gòu)成太大的影響,埃蘭德這個項目,即便總部的那個accountmanager要追究,卡彭特也會替你擋了,他把這些e-mailforward給你,只是foryourinformation,讓你知道一下罷了。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卡彭特才會不得不把你請走,就是當他確信你在中國已無法繼續(xù)開展工作了。而你剛才說的那些‘反擊’,正是在把你自己往那條絕路上送?!?/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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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44:13 | 只看該作者
洪鈞停下來,休息一下,他以往連續(xù)講話幾個小時都沒覺得像現(xiàn)在這么累,可見幫助別人遠不是舉手之勞那么輕松的。洪鈞攢了攢氣力接著說:“俞威的e-mail,即使通篇是在捏造事實,但也只是對事不對人,沒有提到對你個人有任何成見。而你的做法呢?想請客戶出面為你作證的想法我就不多說了,實在是太幼稚了,這種內(nèi)部事務(wù)怎么能把客戶牽扯進來呢?那不是罪加一等嗎?你要寫e-mail找Peter和卡彭特評理,聲稱俞威這是在對你蓄意陷害,揭發(fā)俞威是個小人,你這么做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布,你和俞威是無法共事的,你們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diào)和的。你想一想,你和俞威是ICE在中國級別最高的兩個人,你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竟然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ICE的高層能不如臨大敵嗎?能不采取果斷行動嗎?要么一方走人,要么雙方都走人。在這種情況下,最英明的老板在決策的時候,也不會考慮你和俞威之間究竟誰對誰錯、誰君子誰小人,他們只會考慮一條,就是:讓誰走,對ICE在中國的業(yè)務(wù)影響最小?你覺得他們會選擇留下誰、干掉誰呢?俞威這招,狠就狠在這里,埃蘭德只是個引子,Susan只是個配角,到目前為止所發(fā)生的一切都還只是整個陰謀的前奏曲,下面才是真正的陷阱,俞威就是要趁你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用激將法激你跳出來,讓你用自己的行動向所有人表明你和他是勢不兩立的,他在等著你自尋死路?!?br />
    洪鈞的這番話說完,接下來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惟有一只玻璃杯不斷在桌面上來回蹭著發(fā)出的響聲,那是目瞪口呆的鄧汶下意識地重復(fù)著手上機械一般的動作。洪鈞又要了一聽可樂,他開啟可樂罐的一聲脆響,終于讓鄧汶如夢方醒,鄧汶定了定神,把目光重新聚焦到洪鈞的臉上,喃喃地問道:“總不至于,我就這么完了吧?”

    “不會,只要你不上他激將法的當。俞威也罷,Susan也罷,不管他們再做什么你也要沉住氣,按兵不動,甚至是Peter出面了,你也不要正面與Peter理論,你只需要關(guān)注一個人,就是卡彭特,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給卡彭特打電話,不要發(fā)e-mail,一定要打電話?!焙殁x特意強調(diào)了一下,又接著說,“你在電話中向他解釋,你是出于幫助salesteam贏得項目的動機去做的,可能由于事先與salesteam溝通不夠,也可能由于你和客戶打交道的經(jīng)驗不足,使得項目的進程受到一些影響,你已經(jīng)知道今后應(yīng)該怎么做了。就說這些,不要辯解太多,也不要說俞威和Susan的壞話,最好根本不提他們的名字,只說是salesteam??ㄅ硖芈犃司蜁闹杏袛?shù),不管是Peter還是總部負責埃蘭德項目的人跑到卡彭特面前去告你的狀,他都會幫你滅火的,事情慢慢也就了結(jié)了?!?

    鄧汶一直默默地聽著,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好像兩口深邃的枯井,也不知道他是對洪鈞的主意將信將疑,還是他沒有完全信服洪鈞剛才的分析,過了一陣他才說:“還是搞不懂,俞威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我究竟哪里惹到他了?”

    洪鈞因為剛才的幾口可樂喝得太猛,按捺不住打了一個嗝兒,他把從肚子里翻上來的一大口二氧化碳呼出去,頓時感覺清爽了很多,便重新打起精神問道:“你和俞威發(fā)生過什么

    沖突嗎?”

    “沒有啊,剛開始可能有點彼此看不順眼,可是自從卡彭特來過以后,我和俞威好像相處得還不錯呀,有時候還挺談得來的?!?

    “嗯——,俞威知道你和我的關(guān)系嗎?”

    “應(yīng)該不知道吧,你當初提醒過我,所以我沒和別人說過咱倆是同學,也沒提過是你把我推薦給卡彭特的?!纫幌隆编囥霟o意中被自己提醒了,回想著說,“在機場送卡彭特的時候,他臨走沖我喊了一句,讓我代他向你問好,還說謝謝你把我推薦給了他,我當時沒在意,后來一忙起來就忘得一干二凈了,現(xiàn)在算是轉(zhuǎn)達了。”

    洪鈞揚起眉毛,馬上追問道:“就你和卡彭特在場嗎?俞威也在?”

    “對啊,俞威和Susan就在我旁邊,應(yīng)該也聽到了。”

    “哦,那就不奇怪了,看來天底下真是沒有能守得住的秘密啊。”洪鈞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見鄧汶不解地看著自己,便解釋道,“可能是因為你和我有這層關(guān)系,所以俞威才對你來這手的?!?

    “因為你?為什么?你以前提過,俞威這個人你了解,你和他曾經(jīng)同事過,各自跳槽以后經(jīng)常在項目上碰到,互有輸贏,這怎么了?”鄧汶頓住了,洪鈞方才替他分析的圈子里的腥風血雨,直到現(xiàn)在才忽然喚醒了他的自我保護意識,他警覺地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嗎?”

    洪鈞剛要開口,門口有幾個女孩兒說笑著走了進來,他再往周圍一看,才注意到最初空著的幾排座位上現(xiàn)在也都有了人,他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將近六點,旁邊幾幢大廈里面的上班族都陸續(xù)下班了,就問鄧汶:“要不要點些吃的?他們這兒有些簡單的西餐?!?

    鄧汶擺了擺手,催促道:“等會兒再點吧,你先接著說,究竟怎么回事呀?”

    洪鈞知道不解開鄧汶心中的疑團,晚上是甭想吃到飯團的,他整理一下思路,開始將這幾年和俞威之間的是非恩怨統(tǒng)統(tǒng)倒了出來,他講了當初俞威如何打破兩人之間“退避三舍”的約定,兩個昔日好友如何反目成仇;講了在合智集團項目上他如何落入俞威的圈套,原先在ICE的位子如何被俞威取而代之;最后講了在普發(fā)集團項目上他如何后來居上,而俞威則遭遇了“滑鐵盧”,洪鈞最后說:“我相信,俞威知道你和我的這層關(guān)系之后,必然會以為是我有意把你推薦到這個位置,讓你與他分庭抗禮,以便我和你里應(yīng)外合,利用你來整垮他。他這個人,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害他,肯定會這么想。”

    鄧汶的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盯著洪鈞,渾身上下像尊雕像一樣紋絲不動,惟一有變化的部分是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洪鈞話音剛落,鄧汶冷冷地問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這次輪到洪鈞詫異了,他沒反應(yīng)過來,反問道:“不是什么?”

    鄧汶便又冷冷地來了一句:“難道你不是在利用我嗎?”

    洪鈞愣了,看了看鄧汶,奇怪他什么時候也學會如此一本正經(jīng)地開玩笑了,但洪鈞馬上明白自己錯了,鄧汶沒和他開玩笑,那雙眼睛里有怨恨、有憤怒,還有悲傷,但絕對沒有一絲善意,洪鈞忙說:“怎么會呢?你誤會了?!?

    “沒錯,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以前我一直以為你真是看在四年同窗交情的份上,有心幫我找一個好機會,是我看錯你了?!?

    “鄧汶,你怎么能這么說呢?我根本就沒想過……”

    “是嗎?沒想過什么?”鄧汶粗暴地打斷洪鈞的話,問道,“你以前只告訴過我你和俞威是competitor,你離開ICE之后他去接了你的位子,可是背后的那些故事怎么從來就沒聽你說過呢?ICE的人和維西爾的人當然都是競爭對手,但你和他是一般意義上的競爭對手嗎?他那么恨你,難道你不恨他?難道你不是為了打擊和報復(fù)他,把我推薦到ICE去的嗎?”

    “我和他之間的那些事,我覺得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嘛,就沒給你多說,我也怕你聽了以后對他有成見,到了ICE無法和他相處?!焙殁x竭力為自己辯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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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50:05 | 只看該作者
“哦,是嗎?你們倆的事和我沒有關(guān)系?那我今天被他害成這樣又是因為什么?你真是怕我對他有成見嗎?你是怕我知道以后就不會去ICE那個是非之地替你賣命!你是怕你的計劃泡湯!”鄧汶越說越激動,前額兩側(cè)的青筋都暴突起來。

    洪鈞有種秀才遇見兵的無奈,他還沒搞明白事情怎么突然急轉(zhuǎn)直下變成了這樣,心中不免懊惱,但又不便方作,反而得堆出笑臉對鄧汶說:“鄧汶,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就是覺得ICE有個不錯的機會,所以才建議你去的。你說我是為了利用你,可你想想,我利用你做了什么?我沒有向你打聽過俞威或者ICE的任何事吧,也沒有要求你做過任何幫助維西爾、損害ICE的事吧?”

    “您是誰呀?您是洪鈞啊,您多老謀深算啊,您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啊。想想還是那個俞威最不是東西,陷害我倒沒什么大不了的,關(guān)鍵是他打亂了您的周密計劃!”

    鄧汶的嗓門越抬越高,周圍幾張桌子上的人都不禁好奇地往這邊瞟來,洪鈞壓低聲音,耐心地說:“我囑咐你不要向別人透露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擔心被俞威知道后他會把你看作死對頭;我不把我和俞威之間的事對你和盤托出,也是不想讓你夾在我和他之間,讓你為難?!?

    “怕我為難?你真好心啊。你這樣兩頭騙,最后瞞住誰了?結(jié)果是人家都已經(jīng)對我下手了,我還像個傻子一樣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真是夠朋友,起碼應(yīng)該在我到北京以后給我提個醒,讓我對俞威有所提防吧?我都已經(jīng)被你成功地打入敵人內(nèi)部了,你總應(yīng)該想辦法讓我能多活幾天吧?!”

    洪鈞聽到鄧汶最后的這句話,心里頓時充滿了愧疚和自責,鄧汶說的沒錯,他們倆的這種淵源遲早會被俞威知道的,他應(yīng)該早一點讓鄧汶對俞威有一個全面徹底的了解,而現(xiàn)在,正是因為俞威和鄧汶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才使俞威得手的。

    想到這兒,洪鈞好像猛地預(yù)感到了什么,他馬上說:“鄧汶,先不說這些,就算我這次是好心辦壞事,害了你了,我道歉。但是,眼下你一定要按我剛才說的做,千萬不要上俞威的當?!?

    鄧汶冷冷地“哼”了一聲,說:“按你說的做?我向來不都是很聽你的話嗎?在學校的時候我就是什么都聽你的,這幾個月來我不也是一直都按你說的做嗎?你多神機妙算啊,看看吧,看看我現(xiàn)在的下場,都是按你說的做的,你滿意了吧?”

    鄧汶說完,氣乎乎地站起來,隨手把玻璃杯一撥,杯子翻倒在桌面上,洪鈞條件反射地把身體向后靠向椅背,還好,杯子里的水剛才已經(jīng)被鄧汶喝光了,只剩個空杯子在桌面上滾動。鄧汶拔腳就朝外面走,幾乎和正端著盤子上飲料的服務(wù)生撞個滿懷,他急忙閃開,踉蹌兩步站穩(wěn),卻又返身走了回來。

    洪鈞剛被鄧汶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見他往回走還以為他開竅頓悟、回心轉(zhuǎn)意了,正笑著想開口,鄧汶已經(jīng)走到桌旁站定,從西裝內(nèi)兜里掏出錢夾,抽出一張百元鈔票“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甩下一句:“不用您再破費了!”鄧汶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口,忽然欣喜地發(fā)現(xiàn),剛才的這幾步倒真的做到“虎虎生風”了。

    洪鈞尷尬地坐著,轉(zhuǎn)過頭竭力回避著周圍所有人投過來的目光,心里計算著,一杯咖啡、兩聽可樂、一瓶依云礦泉水,便從自己的錢夾里拿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和桌面上躺著的那張百元大鈔一起壓在了也是躺著的玻璃杯下面,起身向外走去。他走到門口,一股潮濕冰涼的空氣迎面吹來,讓他打了個寒顫,天就像是被捅漏了一樣,下大雨了。

    ***

    落湯雞一樣的鄧汶從出租車里下來,走上賓館門口的臺階,褲腳濕漉漉地緊裹在腿上,水珠順著耷拉在前額上的發(fā)梢往下滴著。他剛才從咖啡館出來以后,為了回避可能隨后出來的洪鈞,便顧不上躲雨,沿著大街跑到幾十米開外的拐角處打車。

    有很多東西都是仿佛故意跟你作對似的,不需要它的時候俯拾皆是,需要它的時候卻難覓蹤影,出租車就是如此。鄧汶平日覺得北京滿大街都是招搖著攬客的出租車,可當他像根避雷針似的站在大雨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救星出租車,卻根本看不到空車的影子。終于,一輛出租車停在他前方不遠,他不顧地上的積水急忙狂奔上前抓住車門把手,向競爭者宣告自己對這輛車的占領(lǐng),等里面的人結(jié)完賬,他又像酒店的門童一樣替人家打開車門,他鉆進車里便重重地關(guān)上車門,說了一句:“總算盼來了?!?

    出租車司機看見鄧汶渾身上下滴著雨水,真心疼自己早晨剛換上的新座套,但還是忍住了沒抱怨出來,等鄧汶說出賓館的名字,司機才說:“雨天雪天,堵車不好走,這活兒倒是一個接一個,哪兒是打車呀?跟搶車似的;可不下雨不下雪,路上車好走的時候,半天拉不著一個活兒,這不是成心作對嗎?”鄧汶呆呆地看著風擋玻璃上的雨刷往復(fù)地擺動,琢磨著這話中的哲理,自己和司機看來都是苦命人啊,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這么一想,他剛才滿腔的憤懣消退了不少,涌上心頭的是無奈和失意。

    鄧汶回想著在剛才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里,不僅認清了自己原打算努力與之修好的俞威之流早已把他判定為死對頭,更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同窗和摯友竟然出于利用他的目的而把他當作一顆棋子,投到了危機四伏的地方,不,連普通的棋子都不如,他已經(jīng)變成了棄子,鄧汶看著在雨中奔波的車輛和路人,感覺到徹骨的冰冷和令他絕望的孤獨,直到車子停在了賓館門口他都沒再說一句話。

    鄧汶邁出電梯,踏著走廊里的地毯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四周一片沉寂,只有他的雙腳踩著剛才灌到鞋里的雨水,發(fā)出“呱唧呱唧”的聲音。這時,從遠處走廊盡頭的一間客房里拐出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迎面走來。鄧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瞇起眼睛看著,那個人穿的是賓館工作人員的西式套裝,等漸漸走進了,他看見一張圓圓的臉,正在朝他微笑著,是那個替他買咖啡壺的女孩。

    兩個人走到相距一、兩米的時候,面對面停了下來,女孩先開口說:“鄧先生,挨澆了吧?”

    鄧汶笑了笑,答案顯然是不言而喻的。女孩又說:“北京8月份就這樣,瓢潑大雨,說來就來,說停也就停了?!彼稚舷露嗽斄肃囥胍环?,接著說,“您這身衣服得趕緊干洗一下,要不然這么好的毛料晾干以后該走形了?!?

    鄧汶微微張開雙臂,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裝,笑著說:“是啊?!?

    女孩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一邊沿剛才的來路往回走,一邊說:“您趕緊回房間把衣服換下來,我?guī)湍偷较匆路孔屗麄凂R上收拾一下,晚上再給您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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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50:25 | 只看該作者
鄧汶跟著女孩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停住,拿出房卡打開門,看了女孩一眼,女孩說:“您進去吧,我在外面等您?!?br />
    鄧汶忙走進房間,三下五除二地把全身衣服扒掉,草草換上一套舒適的短褲和T恤衫,便拎著那套濕漉漉的西裝拉開門走出來。女孩一見,并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推門進了鄧汶的房間,打開壁櫥,從里面拿出一個洗衣袋和洗衣單,又從自己兜里掏出一支圓珠筆,把洗衣單壓在墻上飛快地填好,才接過鄧汶的西裝大致疊了幾下,放進洗衣袋。鄧汶一直瞪大眼睛看著她無聲地忙碌,心里又有了那種溫暖而踏實的感覺,

    女孩一手提著洗衣袋,一手捏著洗衣單,站到走廊上,轉(zhuǎn)過身剛要對鄧汶道別,鄧汶忽然探過頭,盯著女孩胸前別著的胸牌,念到:“K-A-T-I-E,Katie,總算知道你的名字了?!?

    凱蒂大方地笑著說:“是啊,以后您就叫我Katie就行啦,不過忘了也沒關(guān)系,一看我的胸牌就又想起來了?!?

    鄧汶一只腳頂著房門,忽然舍不得就這么告別,他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走回里面的房間去,他干笑了一下,沒話找話地問:“怎么樣?你挺忙的吧?”

    “嗨,就是上班唄,再忙也不可能像您那樣忙?!?

    鄧汶“哦”了一聲,然后鼓足勇氣,漲紅了臉問:“那你什么時候下班?嗯——,我想——,我想請你一起吃頓飯?!痹捊K于說了出去,他便忐忑不安地等著,而腦子絲毫不敢懈怠,盤算著被拒絕后如何給自己找臺階下。

    沒想到,凱蒂立刻很痛快地回答:“好啊,沒問題,我先謝謝您了?!?

    鄧汶喜出望外,忙接著問:“那你什么時候下班?你對北京比我熟,你選地方吧?!?

    凱蒂歪頭想著說:“嗯,今天不行,我上中班,剛才已經(jīng)吃過了?!?

    鄧汶像又被大雨劈頭澆了個透,正覺得失望,女孩卻笑著說:“咱們明天吧,我明天上夜班,后天就是周末,您也不會那么忙,咱們好好吃一頓。”

    鄧汶的心情像是過山車,霎那間又飛漲起來,高興地說:“好啊,那你喜歡吃什么?”

    “嗯——,吃必勝客吧,我喜歡吃比薩餅,咱們賓館南邊的十字路口往東不遠就有一家必勝客,您覺得呢?”

    “必勝客?是PizzaHut嗎?好啊,我對PizzaHut也比較有感情,那就這么定了?!编囥胝f完,在欣喜之余又想到還要再等二十四個小時,不免有些悻悻然。

    凱蒂好像可以看透鄧汶的心思,她笑著說:“今天外面還下大雨呢,出去也不方便,您就在房間叫個roomservice吧。咱們明天去,明天就會是個好天了?!闭f完,她把捏著洗衣單的手舉到腦袋旁邊搖了搖算是道別,便轉(zhuǎn)身走了。

    鄧汶盯著凱蒂腦后的短發(fā),目送她的背影沿著長長的走廊漸漸遠去,覺得這個女孩很神奇,凱蒂總能在他最失意的時候出現(xiàn),也總能立竿見影地讓他振作起來,他相信凱蒂說得沒錯,明天就會是個好天了。

    ***

    上海和北京的聯(lián)系真是越來越緊密了,連天氣都像是有著連鎖反應(yīng),北京正下著大雨,上海也下著,只不過小很多,淅淅瀝瀝地飄著些雨絲。

    俞威是下午飛到上海的,此刻他站在酒店門口,抬頭看了看天,覺得這點小雨算不上什么,他向來不喜歡打傘,也不喜歡戴帽子,總之他不喜歡有任何東西壓在自己頭上。但他又有些猶豫,因為上海不是他的地盤,他摸不準這里的天氣,不知道這雨會不會越下越大。他正拿不定主意,一直留意他的門童已經(jīng)從門旁的雨傘架上取過一把印有酒店標志的雨傘雙手遞過來。俞威很高興,覺得這里的服務(wù)果然到位,他接過雨傘,坐進了等在門口的出租車。

    車從延安路拐上了番禺路,往南又開了一小段,便停在了平武路的路口。俞威下了車,他感覺了一下,確信不需要打傘,便把雨傘當作手杖,大搖大擺地踱著方步,沿著番禺路向南一邊走一邊尋找。

    他一路找下去,起初還似閑庭信步,可慢慢就有些不耐煩,他感覺走了好遠,都能隱約看見前方在路西側(cè)的銀星皇冠酒店了,他發(fā)覺有些不對頭,便停下來掏出手機,仰頭張望不見有任何雷電的跡象,才放心地打了個電話。

    俞威掛斷電話,他的判斷沒錯,的確已經(jīng)走過了,便低聲罵了一句,調(diào)頭往回走。又走了一段路,看見人行道上方有個伸出來的霓虹燈,雖然并沒有啟用,但仍然可以辨認出“Asahi”五個字母,在這個朝日啤酒的廣告牌下面,是一間門臉很小的飯館。

    俞威一邊嘀咕著怎么這么小,難怪錯過了,一邊推開飯館僅有的一扇門,走了進去。他原本期待著門里別有洞天,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迎面就是樓梯,樓梯后面看得出來是操作間和庫房,但不見理應(yīng)具有的繁忙景象,靜悄悄的。既然沒有其他選擇,俞威便抬腳登上樓梯。

    樓梯很狹窄,只能容一人上下,俞威全身的重量剛放上去,樓梯就發(fā)出吱吱啞啞的聲音,仿佛隨時可能承受不住重壓而垮塌下來。俞威腳下的一雙皮鞋再加上用作手杖的雨傘傘尖,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每一級樓梯,夾雜著樓梯的呻吟聲,像一首奇特的進行曲,伴隨著俞威上了二樓。

    不知道是因為面積確實大一些,還是因為沒有客人而顯得空空如也,二樓讓俞威感覺寬敞了許多,大約擺放著五、六張大小不一的圓桌。只有最里面的一張小圓桌旁,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長得很白凈,身上的穿著也是一塵不染,他一見俞威到了便站起來,俞威快步走上前去,笑著伸出手說:“Roger,你可真讓我一通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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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fā)表于 2007-1-19 12:51:28 | 只看該作者
羅杰握住俞威的手,臉上擺出一副矜持的笑容,等兩個人都坐下,羅杰說:“這個地方不太好找,是吧?我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還要專門從北京跑來和我聊一聊,那我們就隨便聊聊好啦,朋友之間嘛也不要講什么排場,沒必要去那些大地方吃,這里是我的一家親戚開的,還蠻實惠的,有幾樣小菜也做得蠻不錯,我們就在這里吃好了啦?!?br />
  俞威微笑著頻頻點頭,顯然羅杰并不在意俞威請他吃什么山珍海味,倒是更在意這頓飯的飯錢會進誰的腰包,俞威也就更加堅信這次是要由自己來掏錢請客了,他四下掃視一圈,說:“這里挺好,安靜,也干凈?!?br />
  “今天的天氣不好嘛,平??腿诉€蠻多的。嗨,也不想太辛苦賺錢,我的這家親戚歲數(shù)都已經(jīng)蠻大的了,還那么累不值得的?!绷_杰的話音剛落,便又傳來了樓梯吱吱啞啞的聲音和沉重的腳步聲,俞威回頭看去,走上來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身材不高,而且顯然已經(jīng)開始發(fā)福,但是臉上的皮膚保養(yǎng)得很好,幾乎沒什么皺紋,容光煥發(fā)的,手里拿著個點菜用的小本子。

  羅杰從桌上拿起薄薄的菜單,招呼俞威:“你點菜吧,喜歡吃什么就告訴我阿姨好了啦?!?br />
  俞威一邊隨意地翻看菜單,一邊說:“那我就不客氣啦,難得有機會見識一下地道的上海菜,我是個百分之百的肉食動物,嗯——,百葉結(jié)燒肉,怎么樣?”

  羅杰馬上抬頭沖阿姨問道:“有哇?”

  阿姨忙說:“有的有的?!?br />
  俞威又問:“醬爆豬肝,怎么樣?”

  羅杰又問:“有哇?”

  阿姨忙又答道:“有的有的?!?br />
  俞威把眼睛從菜單上移開,看了眼羅杰,見羅杰沒有任何表示,知道點菜尚未成功,自己仍需努力,便說:“嗯——,我其實最喜歡吃肘子,你們上海話好像叫做‘蹄膀’……”

  羅杰插問:“蹄膀有哇?”

  阿姨笑著連連點頭說:“有的有的,紅燒吧,紅燒蹄膀,好不好?”

  俞威說“好啊”,又說“再要兩碗米飯吧”,羅杰建議道:“要不要喝點酒?啤酒怎么樣?”

  俞威問:“都有什么牌子的啤酒?。俊?br />
  “Asahi的。”阿姨字正腔圓地咬著日語的發(fā)音。

  俞威遲疑著說:“哦,我不怎么喝日本牌子的啤酒,還有別的嗎?”

  “嗯——,百威的,還有生力的?!?br />
  “那就來兩瓶百威的吧。”俞威說完,覺得既然點了酒就還應(yīng)該再點幾樣下酒的冷盤,便接著要了一份四喜烤麩和一份毛豆,然后又看了一眼羅杰,見他點了點頭,看來對飯菜的檔次和規(guī)??偹銤M意了,便隨口問道:“這里的位置不錯啊,怎么沒想辦法再把門面擴大些?”

  阿姨一邊從俞威手里拿過菜單放到旁邊的桌上,一邊熱情地搶先回答:“哎喲,這樣已經(jīng)快撐不下去了,門面再大怎么吃得消,上哪里找來那么多的客人喲?現(xiàn)在就盼著早點拆遷啊,早點拿到拆遷費,我們就跑到奉賢或者南匯鄉(xiāng)下去混日子吧。嗨,不過拆遷了也得不到幾張鈔票……”

  “阿姨啊,快點把單子送下去吧,早點上菜我們好早點吃啊。”羅杰顯然早已對阿姨如此健談不耐煩了,不客氣地催促著。

  等樓梯處的腳步聲消失了,樓上又只剩下俞威和羅杰兩個人,俞威覺得很不自在,他不喜歡這種安靜和冷清的氣氛,白色的日光燈照射在白色的桌布上,四周的墻面也是白色的,連對面羅杰的襯衫都是白色的,在這種“光天化日”之下談事,讓俞威有一種負罪感。他真盼著旁邊的各張桌子都坐滿客人,再有幾個年輕的服務(wù)員跑前跑后地忙碌,一幅人聲鼎沸的紅火場面,俞威倒不是祝愿羅杰以及他的親戚們鈔票賺得盆滿缽滿,他只是更喜歡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談事。

  羅杰見俞威有些局促不安,想不出會是什么原因,便搭訕著:“怎么樣?ICE的生意現(xiàn)在做得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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